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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劫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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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寒的牢獄中只有手銬輕輕的哐聲,呵氣成煙,滴水成冰。

虞授衣垂眸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鐐銬,精鐵勾勒鑄造,在這天寒地凍中更加冰冷堅硬。他微微擡了手,順著鐐銬垂下的鐵鏈又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。

他是君王,也許只有在亡國之後才會淪為階下囚,除了例外。

這個例外背後的事實令人心寒。

他疲倦地往後靠去,將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,確認自己已經吩咐完所有事情。

穆戍內政完全不用擔心,他既然敢禦駕親征,就知道內政完全不會有任何問題。就算他不幸駕崩,母後也會如輔助他一般輔助八弟,穆戍必然會再出現一位賢明的國主,除了年紀小了點。

外犯大黎也許會有些問題,但只要先穩住叱殄古城,就算五更營再強悍也不敢主動出擊,除非……他心中微微刺痛,除非休衷出戰。

他不知道哪裏出了錯,一個人的忠心真的會那麽恒久麽?在穆戍王都,他將自己的一切都慢慢攤開在她的面前,像是對待一件精美的瓷器,慢慢用溫水軟化她的堅硬。

沒有用。

他忽然有些頭痛,仔細回想一件事情,離國十年重返穆戍後,他與母後的關系是如何趨於正常的……

不是溫情,也不是殘酷。

初初從大黎歸來,他雖身為嫡長子,然而沒有一點勢力,地位遠遠不及其他的幾位庶兄庶弟。而且還因為是制造了暴.亂而歸來,父皇驚慌得差一點就要重新綁了他去大黎請罪。還是大黎邊境其他國家爆發出的戰亂,以及母後的四兩撥千斤,才將這事押後。

那時他知道,母後是他唯一可以托付身後的人。

當年的穆戍王後,容顏上有“漠漠雪膚,猶有冰神”之譽。在這寒風呼號的穆戍,王後不僅是容貌冷漠,手段更是冰冷簡單。她是超卓的天才掌權者,卻偏偏懶得手握權柄。她將帝王一般的權術教給自己的兒子,然後直接就將兒子全副武裝推入戰場。

虞授衣沒有讓她失望,母子的關系像是一個國家與另一個國家的長期結盟。他們之間沒有無謂的爭吵,無論多麽狠毒冷酷的事情,都不會像三皇子與獻妃那樣,有做與不做的爭執。虞授衣的回答永遠是好,然後走出姑蘇殿安排人手,那個如冰神一樣的女人只需要拿著棋子獨坐在姑蘇殿看戲就行了。

虞授衣突然微蹙了眉,這種相處……太像他與休衷了。每次他下達什麽命令,休衷都會說臣遵旨臣遵旨臣遵旨……然後她會轉身利落的做完,便如她手中伯濁所指,震懾天下。

……這相處不對勁,他想起父皇的後宮,妃子們雖然都乖順,但是有時候也會打情罵俏,故意逆著父皇撒嬌,為了爭寵吃醋而吵架也是常有的事情。

而他與母後關系的破冰仿佛也是由於第一次反駁——就是那一次母後為了他與八弟暴露了她全部底牌,瀕臨賜死,他以八弟為籌碼換得她的貶入冷宮的旨意。

他踏著月色前去冷宮時,看著獨坐風雪中的女人,一身單衣如素,他忽然那一刻對獻妃恨之入骨,冷冷發誓要殺死她。然而母後聽見他的話,無所謂笑了一下,說:“你要學會殺死所有人。”

他說不,在我殺死所有人之前,我要先殺死她。

母後靜靜看了他良久,突然流露出一種如釋重負,她說:“你終於有一點像一位君王了。”然後她又淡淡道,“但是還差得很遠,你要學會殺人,是為了帝王之權,而不是為了懦弱。你可以一輩子低垂眼眸,但絕不是因為自卑,而是你在俯視眾生——同樣,你可以殺死獻妃,但要在你已經完全淩駕於她之上的時候,否則你會一輩子在她的陰影之下。”

她盯著年輕君王鴉色的眼瞳,緩慢地微笑:“不過我想,若是真正掌控了她,就不會在意她的死活了——或許你會喜歡上栓根繩子養起來。”

那一刻他驚人的執著,說我一定要殺死她。

母後沒有因為他的偏執而發怒,只是說:“隨便你。如果很久之後你又不想殺她了,那也不用在意這一刻的堅持,因為成長麽,總會犯倔的。”

虞授衣緩緩敲擊手上的鐐銬,忽然間有些了悟,然而又有些惘然——難道“打是親罵是愛”這才是應對休衷的真理麽?可要是真那樣……不就變成了虐戀了嗎……

他垂眸良久,沈默地嘆氣。

怎麽想跟休衷過個日子那麽難呢……

… …

解般一騎白馬風光回城,順帶俘虜了敵國頭領,一眾大黎將軍前來拜見。

當所有人商議如何處置這位白衣穆戍頭領時,解般沈默了一會,說:“他是穆戍的監軍薛儒,先關入一等牢房待審,任何人無令不得去探視。”

大黎當夜處處笙歌,解般在流水般的宴席中高踞首座,面對略顯陌生的面孔,她舉起酒,問了旁邊一句:“度遼將軍何在?”

半晌寂靜,隨後還是一位小統領輕聲回道:“度遼將軍死守岳洋河……已殉國月餘。”

解般執著酒樽道:“是麽。”隨即灑了酒,低聲道,“這樣也好。”

另有一位將領小心翼翼道:“大將軍,可要拜見度遼將軍之墓?”

解般瞥了他一眼:“還有墓?他全屍回來的?”

將領楞了下:“不是,度遼將軍他,他是死於萬箭,倒入滾滾岳洋河水中,他的屬下只是將他平日所更換的一套衣服帶回,建了個衣冠冢。”

“那就不必了,一套沒沾血的衣服,子沓想必也不曾魂歸。”解般又灑了一杯酒水,“過岳洋河時本將軍曾祭拜過孤魂十萬,也算上他的一份了。”

等迎歸宴結束,解般回到城主準備的居所,直接給自己灌下去一包五更營的秘藥,三種亢之一的“北鬥焚身”,拿了杯涼水沖開嘴裏的粉末,漱了漱後咽了下去。

今日風光,不代表明日,也許明日迎來的就是帝都的欽差大臣。

她必須在今夜劫獄,說清楚這件事,隨後帶君上離開——之所以帶君上來大黎的陣營,是因為當時局面太過偏頗,若是回到叱殄古城,估計沒等她解釋,就要被下獄待審。

那就太被動。

在這裏,起碼她還有時間去解釋。

地牢陰暗,解般一路疾行,伯濁吞吐著冷光,沿途飄飛的鮮血淋漓甩在墻上。

將要抵達一等牢房時,解般腳步緩了緩,隨後慢慢走下了階梯,來到牢房門前,不發一言,抽劍砍斷了鐵鎖。

閉目半躺的白衣君主似乎毫不意外見到她,輕聲道:“夜已深,我以為你睡了。”

解般放下劍,單膝跪地:“臣……”

虞授衣看向她:“先不要說話。”同時他緩緩擡起手,手腕上的鐵索也隨之揚起。

解般幾乎瞬間拔劍,雪光一閃,鐵索應聲而裂。

虞授衣微笑:“現在可以說了。”

解般頓了頓,沒有說話,再次舉劍,拎起另一端的鐵索,伯濁橫劈,鐵索斷裂。

“臣沒有鑰匙,這個若還用劍,恐會傷了君上。”解般低頭握著那鐐銬,隨後使力托起虞授衣,推開鐵門後卻選了與來時不同的路,“這一處幹凈,那條路不好落腳,沾血黏鞋。”

“那豈不是會驚動他人?”

“無所謂,早晚都要驚動的,臣可以殺出去。”

“既然你不畏於世,為何將孤挾持於此?”

“並非挾持,臣……只是……”

“怕我不信你?”

解般猶豫了一下,承認:“君王心意著實不好猜。”

“我有跟你說君王之心麽?”虞授衣忽然抓住她的手腕,“我說的是我的心。”

陰森的地牢沈寂了一瞬,解般突然掙開虞授衣的手,一個旋身長劍橫斬,鮮紅飛濺在墻壁上,一個獄卒重重摔在地上,此時才身首分離。解般再反手一刺,再迅速收劍擦血,等另一個獄卒從墻上滑下,她才轉身,冷冷斜瞥一眼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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